湖北恩施旅游感天花乱坠土司城

到2014年春止,我在湖北恩施土司城挣钱吃饭已是第五个年头了。这个时段,是土司城“女大十八变”的时段。朝夕相处间,在我眼里,它的一呼一吸,一嗔一喜,都极具活力,比景点的介绍和导游的说辞要生动得多,有趣得多。

        2009年夏天一场暴风,把墨冲楼正脊上的“福在眼前”饰物吹折了。去年修复的时候,我有幸爬了上去。一是为了监督质量,二是想看看脊中有没有像天安门脊上一样藏有宝物,结果没有。后来我悄悄埋人一枚真正的“乾隆通宝”铜钱。

        去今两年,景区生意火爆。私下里我总认为不是承通“两路”的福分,而是我那枚铜钱招的财。“恩施土司城”五个招牌大字,是费孝通老先生的墨宝。原先我以为润笔费肯定不菲,一打听,才几百元。

        从此那几个字变得可爱起来。同样可爱的还有城内的那些杨联匾额,它们都是恩施本土文人撰写的,也是几百元润的笔,和费老先生一个价码,这充分说明恩施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。墨冲楼的“卫”字也可以证明这一点,它是个繁体字,年轻的人认不得,年长的人却都认作繁体“卫”字,因为它跟“文化大革命”中毛主席写红卫兵的那个“卫”字是一样的模样。

        廪君殿是供土家先人廪君的地方,相传他魂化白虎无处不在,所以殿里有166幅后刻的虎字虎图,幅幅不同,有一幅竟然是老虎在交欢。我先觉不雅,后联想到土家族有多神崇拜和生殖崇拜的良好习俗,也就释然。殿后洼岩,老名鹦鹉岩,它有一少有人知的神奇处,能回声。

        站在岩下,能听见二三十米外殿前的悄声。白天听,能听见道姑给人拆八字:你今要脱丁运走卯运,脱了青衫换紫袍;傍晚听,能听见道长问道徒:今天收了多少香火钱;半夜听,能听见疑似鸟飞的“嗖嗖”声,但我总疑心那声响是飞箭声,是廪君射向他痴心粉丝盐阳女神的那支要命的爱情箭,不定飞了上万年,始终不肯落地。

        很多新来的景区实习学生讲解员,在介绍风雨桥上的罂靠栏时都说这叫“美人靠”,又可叫“每人靠”,我靠,依此谐音推理,还可叫“霉人靠”、“媒人靠”、“没人靠”。在介绍那片盆景时,都说:“这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,叫‘中华蚊母’,为什么呢?因为它每片叶上生长‘默蚊子’,是蚊虫的母亲,所以叫蚊母。”我笑痛好几回肚子,后来上网一查,竟然真叫“中华蚊母”,二级濒危植物,蚊虫的寄生体。

        大惊之下问学生何处渊博来的知识?回答考选择题惯了,瞎蒙的。可见应试教育也不赖,有绝招,一招鲜,吃遍天。更换校场炊前刀梯时,我偷偷吩咐工匠把梯上那十九把钢刀的刀刃用磨石倒掉锋口,免得巫师上刀梯时,划破手掌脚板。

        不知是工匠忘记了,还是湖南请来的巫师言语生涩,没和工匠沟通到位,刀锋依可断发。工匠后来登上去刷银粉防锈漆,不小心划断一只解放鞋底。可见刀梯的刀,把把都是真家伙,要是没有真法术,不是二杆子,千万别去爬刀梯,冒二百五,充六指头。

        真正显真功夫的是九进堂门前的那一对汉白玉石雕的白虎。匠人当初雕刻时,不画样、不照图,一刀一钻,全凭手上的轻重和脑中的尺寸。右边的虎,虎齿相连,属阴,是只母的;右边的虎齿断开9腹下一条硕大的虎鞭,是只公的。我曾异想把公虎腹中掏空,注人苞谷酒,从虎鞭流出,必是绝佳的壮阳酒。

        土司城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,在正对墨冲楼的山腰上,下山状。曾有人谦下山的口彩不吉,想掉头换上山状。我咨询一个本土画家,他说不行,神态姿势不同,也没必要,上山虎回头,下山虎昂头,各是各的意境。我想也是,许多事该下山时就下山,用不着忐忑,比如土司虎这只白虎,消亡了好,不然撑到今天,动不动擎把五色旗,挖人鼻子,割人耳朵,还享有辖区内所有新娘子的初夜权,定会早就被当做恶棍从重从快了。

        有一年,土司城举办了一次苗族的推牛节。在校场坝的将军位上拴了一头老水牛,几个汉子持梭镖将其慢慢戳死,实在惨不忍睹。打那后,土司城再没举办类似项目。很多人把凡是民族的东西都当做宝贝,其实谬也。

        恩施土家族经过几百年的汉化,几十年的除四旧,多数独特的东西早已面目皆非。单说服饰,就已异化得千奇百怪,若能保持一点原始本色,已属难能可贵,却常叫人哭笑不得。例如说:“一二三”的裤儿,何谓“一二三”?说的是裤腰肥大,粗细都穿的。穿时,提起裤腰,右边往左边一搭谓之“一”,左边往右边一搭谓之“二”,再当肚脐处往外一卷谓之“三”,节约裤带,方便懒惰。

        有一回,土司城一个男演员在台上跳《八宝铜铃舞》,跳得生猛,但没吃早餐肚儿饿瘪了,裤腰又卷得松懈,音乐紧处,裤儿垮到台上。幸亏没遵从土家习俗裸裆细穿,否则他那天跳的就是“九宝”铜铃舞了。九进堂是湖南一位姓李的木匠主持修建的,他是个民间手艺人,无文凭,修九进堂时一无图纸,二无规划,想起哪里就修起哪里,随坡就坎,转弯抹角,全凭兴趣。

        所以九进堂是民间建筑艺术中的绝品、孤品,是纯天然的民艺杰作。可能李木匠也是纯天然的艺人,高兴时对手下匠人大酒大肉,不高兴时,大吼大骂。匠人们也是纯天然的德行,搞冒火了,使点阴怪出李包头的丑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

        大前年九进堂维修瓦面,我发现戏楼左脊头竟然写有英文字母rs,堂门脸顶装饰瓷片有一片画有西洋春宫图。当时本打算清除掉瑕疵,后来一转念,也动起怪心思留了下来;缺陷时间久了,也会成亮点。指不定几百年后,老古学家会考出花样来,许是顾彩当年做客土司王府带来的西方时尚歪风也在未知。一个地方有没有灵气,谁也说不清楚,但风水还是要讲究的。比如九进堂的大门斜歪不正,好正对山垭,取畅无阻碍的吉向。

        二进舞台下,原有一股活跃的泉水,做了网栏,打算喂娃娃鱼展示。“5?12”大地震后,莫名其妙干涸了。也是那一两年,堂内夜宿的保安说,堂内半夜有异常响动,怕得不行要搬出。我说是小偷,但又没有被盗的痕迹。

        后来置办了两根高压电警棍,请殿里的老道走了几遍,才镇住心头的邪。九进堂老物件多,门窗、桌椅、家什,都是花价钱从四乡'、里收集起来的,都有几十几百年的光景,气场足,灵性大。特别是第九进退思斋地上那两尊栏神像,怕有五六百年的来头。

        旁边供台上新塑的彭公爵主、田好汉、向老官人的神像前,无人奉敬香l火钱,这两尊却经常有八自发的奉敬。我曾亲耳听见一武汉游人说:格板麻!蛮神呢!拜一哈,丢几个嘣子,爬大峡谷酸痛死了的腿子没事了。19s3年再版的恩施县志上记载:清末年间,现土司城地段山林现了一只老虎,伤人畜,数十乡民国捕几日才得杀之。从史料沿革看,应当可信。现在土司城内除了人造的虎,只有野猫多。

        好吃的游人或许留意到,还有些山珍,像山胡椒、竹笙、折耳根、春芽、薇菜什么的。如果硬要寻些活野味,等人敬林静的时候,壕猪、竹鸡、斑鸠、画眉、螃螃、黄鳝等都会出来的。蛇也会出来的,乌梢蛇、菜花蛇、秤杆蛇、青竹蛇、大王蛇……不买门票都会钻进来的。

        当然,没有蟒蛇,恩施也不出蟒蛇。不过眼花的人留神了,“汉土疆界碑”旁和“卧龙索桥”下有两根牛麻古藤,大腿粗细,乌黑蜿蜒,极像巨蟒,别吓破胆子。

        当初我没当回事,直到有人想出万把块钱一根弄走,我才把它当成了精。我每天在土司城内要寻查无数遍,一景一物,来龙去脉,极是熟悉,自认为那根草儿往哪儿倒,哪只虫儿往哪边跑,都了如指掌,所以相处久了,再神奇的地方也难免趋于乏味。但凡事总有例外。
        今年刚开春,以前修建土司城桥廊亭台的建筑包头请我喝酒,两人说起土司城的字故来,酒兴大增,直喝得醉眼蒙陇,云里雾里。他酒后吐真言,道出一个叫我顷刻酒醒的机密。

        他说当年修“爽心园”里“群芳亭”时,盖宝顶那天,他将两瓶上好的枝江大曲作为压红之物埋进去,除非毁掉亭盖,否则万万年。这个酒神啊!“群芳亭”旁围绕着苍松翠竹、丹桂紫薇、腊梅杜娟、山茶月季……一年四季清风凉露、花香鸟鸣。那两瓶玉液蜜到今天,该是何等的琼浆?说句不怕丑的心里话,那是土司城最令我神往的地方。

文章来源:  觅南